说实话,在我和安共同生活的那段日子里,我时不时地会被一种恐惧感攫住,这种感觉直到她离开以后才渐渐有所淡化,所以在五年后的今天,我才能够平静地坐在书桌前,铺开一张纸,用汲满墨水的钢笔写下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事。也许有一天我还可以坐在门廊上,用奶奶似的语气对坐在我膝头的子女慢慢讲述:“当年我啊,遇上了这么一个人呐。”
我其实记不太清楚了,是几月份来着,安和我开始合租。之前那个和我一起付房费的女孩突然搬走,去和男友过幸福的同居生活,我则不得不在炎热的天气里焦灼等待另一个能和我平摊房租的室友,毕竟不论怎么说,这套房子都是我能找到的最合适的一套了。所以,安的出现就像个英勇的消防队长,扑灭了艳阳天里我心头那团无名火。
安搬进来的时候,只手提了一个箱子,加上背着的大包,行李少到让人怀疑那个灰扑扑的箱子里是不是还有什么玄机,比如,装了个哆啦A梦的口袋...一类的。但是据我之后扒门缝偷看她收拾屋子的经历,发现她箱子里的东西比这箱子能塞的量还要少,如果不是她瘦小的个子、灰褐色的短发和普通肤色,我都怀疑她是从印度来的苦行僧。
真让人不敢相信是个已经开始工作的人。这些就是我对安的第一印象。
以前好像是听谁说的,第一印象会影响之后对一个人的评价,形成一种先入为主的观点,但是这个理论显然不适用于安。因为每当我的脑子里冒出“这个人也挺好懂”诸如此类想法的时候,下一秒的现实都能狠狠给我一个巴掌,让我将人与人之间永远无法理解这句话奉为圭臬;而每当我感到困惑,她那些怪异行为的答案又很快地在我面前展开,像是提着裙摆转了个圈,优雅地行上一个屈膝礼,说着“你看,这不挺好明白的吗”。和她的同居生活在早期确实给我带来了不少新鲜感,甚至可以称之为生活的乐趣,我没法儿不去在意她,特别是对于一个过惯了公司—家这样两点一线生活的人来讲。之后安身上那股古怪的劲儿终于消停下来了——我是这么跟自己解释的——房子里那种像是新买的板鞋硌着脚后跟的感觉也消失了。我原以为可以不去在意她,过上其他人人生经历中所谓蜜月期之后干巴巴的日子,但是许久之后我才反应过来,那种时不时袭来的恐惧,就是从这时生长起来的。
那是在什么时候呢,我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心中的恐惧。我原以为这样的感觉会来得更晚一些——是的,我大概从一开始就知道,和安的相遇会给我带来一些改变,不论是在生活上,还是我更深层次的精神。我没办法忽视心里那种感觉,好像上面有什么东西正在生长,是草苗吗,我不知道,我只能感觉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脑海中一片片记忆当做养分,向下运输着,那些东西就这么窸窸窣窣地生长,我能听到它们的声音,尤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十二岁以前我每个寒暑假都是在乡下老家度过的,一大家子人住在一栋两层的灰色平房里,大大小小六七个房间,一楼有个庭院,有个厨房,有个堆柴火的地方,里面甚至能烧水和熏腊肉。那间小小的柴火房里养了一窝小狗,我能在这偏僻乏味的地方忍受这么久也是多亏了这窝小狗带给我的仅有的乐趣。不过,乡下的狗大多是生一窝养不了然后送人,送人的时候还要藏着掖着,不能让家里的小孩子看见,现在想来,这样的做法真算是善良。但我满十二岁的那年夏天好像被排除在“小孩子”之外,于是在前往高中之前,我见证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送走小狗的过程。狗妈妈被提前遣走,半大点的奶狗蜷在人臂弯里挣扎,刚刚睁开没多久的小眼睛惊恐地四下寻找着。
我断然没有想到,当初那些小奶狗的眼神居然有朝一日在我脸上被再次找到——倒映在安的眼睛里,而我正紧抓着她的手腕不放,在教堂大门前。她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眺望着教堂顶尖的眼睛转过来看我,眼里还留着塔尖的影子。
“你怎么...了。”
她扬上去的语调半路被截下来,不轻不重地落在最后一个字上。
我怎么了,我要怎么回答,告诉她刚刚她看着教堂顶尖的神色让我感到害怕吗。
“你怎么如此惊慌”我猜这是她原本要说出口的内容,但她没有那么说,没有那么残酷地,把这样的事实扔在我面前、向我质问,但我心里是清楚的。
“没,没什么”我慌忙移开视线,看见耶稣光着身子的雕像摆在教堂里面,“你信上帝吗?”
“不信。”
“那天堂和地狱呢?”
她眯起眼,转过头看向那些斑斓的彩色玻璃。今天不是什么好天气,没有强到刺眼的阳光透过绚丽的彩色玻璃,原本阵容浩大的玻璃窗在教堂内灯光的照射下也变得没那么起眼了。
“不信吧,大概。”她耸耸肩,看着那些玻璃的眼神又让我想要抓紧她的手腕。
“要进去看看吗?”她指着我刚看着的那个耶稣像,温柔地笑到,“虽然我不信就是了。”
“啊...不用了,其实我也不信...”回以尴尬的表情,不知该怎么解释,“就是,做工挺不错的嘛...”意识到周围人向我们投来奇怪的目光,不会真的碰上虔诚教徒了吧,这么想着,我心头一紧,拉着安急急忙忙往外走去。
在教堂前的广场上养一群鸽子像是国际惯例一样,让参观完教堂的人还能就着对神明的敬畏之心顺便给予这些可爱的飞禽一些关怀。鸽子扑打翅膀飞上天空,哥特风格的尖顶在鸽子翅膀中间若隐若现,我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安坐在一旁的长椅上,观察着给鸽子喂食的游客。移动到教堂巨大的墙壁下,抬头仰视刚刚安看着的、一气呵成,好像直通天堂的尖顶。我回忆她刚刚的神态,眯缝着的眼睛——在这样一个没什么阳光的天气——抿紧的嘴唇,和微微皱起的眉。我尝试去模仿,去想象,在鸽子飞翔的扑棱声中耸立的,劈开天空的黑色顶尖,在安的眼里留下了怎样一幅画面,我最多只能想象以一只鸽子的视角俯视众人,但这样的野心在安的眼里我找不到。
细密的睫毛下眼底是怎样的暗潮涌动,一时间我竟已记不清楚,明明也不过半个钟头,她那时的神情好像在洁白的鸽子羽毛扇动的声音中在空中分散了。
背后马路上出租车发出不耐烦的嘟嘟声,像在我脑海中拉响警报,鸽子拍打翅膀的声音将我夹在中间。
嘟——嘟——嘟——
哗啦——哗啦——哗啦
走马灯般的画面中闪过安那一张孤独又带着点悲伤气质的脸,可我依旧看不清她的眼。微微张开的嘴唇像是要说些什么,那些无声的话语反倒堵在我的胸口里。
下一秒,那张脸就消失不见,连同那些细长的睫毛,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灰青色的鸽子立在教堂顶尖眨了眨眼。
“你怎么如此惊慌”
看着四处飞去的鸽子,我想,我怎么能不惊慌呢。
安坐在广场边的长椅上,终于发现我偷跑到教堂下面,神情(也许)古怪,她冲我笑笑,挥了挥手,刚刚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短发现在服帖地垂在脸颊两侧,她指了指手表,提醒我差不多要回去了,我记起返回时去吃街边甜点的约定,心里那不知为何的恐惧随之一点点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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